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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部分剧情句子整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一】

  “慢着,二位哥哥先别吵——那么曹宁遇伏,究竟是死了没有?”
  人群一静,方才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那几位都闭了嘴。
  这时,只听一个角落里坐着的老者幽幽地开了口,道:“那曹宁恐怕是跑了。”那老者声音十分奇特,好似生锈的铁器摩擦在砂纸上,听着叫人浑身难受。周翡举杯的手一顿,寻声望去,只见那老者面貌十分丑陋,半张脸连同脖颈喉咙处有一道凶险的伤疤,看得出是刀剑留下的痕迹,除此以外,他两侧太阳穴微鼓,目中精光内敛,内家功夫应该颇有造诣。
  周翡一眼扫过去,那老者立刻便察觉到了,与她对视一眼后,冲她浅浅一点头,接着说道:“除了斥候以外,周大人有时也差遣一些咱们这样的人,替他探查民间的风吹草动,老朽老而不死,闲来无事,便偶尔帮着跑趟腿,几支队伍的旗子都还认得。那日想必是秘密打伏,我正好在附近,却全然无所察觉,半夜听见附近打了起来,连忙冒雨上山前去探看,竟见北军曹氏王旗被围困山谷,片刻后便倒了。那一战打了整宿,满山谷都是沾了泥的尸体,也有趁夜跑了的,完事以后照着闻将军的规矩,将战俘归拢,又把几个斩获的北军大将头颅高高挂起,我来回看了三遍,没有曹宁。”
  旁边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前辈,你还认得曹宁?”
  另一人答道:“那有什么不认得,曹宁那一颗脑袋据说有寻常脑袋两颗大,我要是在,我也认得!”
  众人又一片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以曹宁的个头怎么才能不引人瞩目地跑出去,周翡见那老人撂下酒钱,慢吞吞地披上蓑衣,虎口处长满了老茧,磨得皮肤颜色都比别处深不少,她便忍不住脱口道:“前辈练过衡山剑法?”
  这还是她从吴楚楚那乱七八糟的笔记上看来的,据说当年的衡山剑派所持之剑样式奇特,有一条弯起的手柄,刚好能卡在虎口上,久而久之,那处便磨黑了。
  老人一顿,片刻后,轻声道:“现在居然还有小娃娃记得南岳衡山。”
  衡山密道于她有救命之恩,周翡本想同他说句什么,又觉得老人家站着自己坐着不合适,正要起身,却见那老者将斗笠往头上一遮,朗声笑道:“好,只要有人记着,我南岳传承便不算断了!”
  说完,也不待周翡回话,两步离了破酒馆,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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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眼界狭隘、旁门左道之徒如廉贞与禄存,多年吃老本、毫无进益,就知道到处钻营之徒如巨门,还有北斗中著名添头破军……这几个东西沈天枢个个都看不惯,往日里便对他们十分嗤之以鼻,没事就按着高矮个头排着队的拎出来嘲讽一番以做消遣,此时乍一闻听巨门与破军死讯,他先是一愣,随即顺口冷笑了一声。
  笑完,沈天枢面无表情地走了几步,都快要进屋的时候,他才脚步微顿,好像如梦方醒,说道:“……这么说,巨门和破军也没了,那当年仓促间被皇上凑在一起的七个人,如今岂不是就剩了你我?”
  童开阳一愣,随即道:“大哥,咱们七个是‘先帝’凑的,不是当今皇上啊。”
  沈天枢呆了呆,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没趣,他“哦”了一声,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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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赵渊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好一会,他才低声道:“方才听你说起那蛊虫驭人之事,着实耸人听闻,但细想起来,又似乎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允略一抬眼。
  “你站在这里的时候,觉得穹庐宇内,四方旷野,迈开腿,却总觉得路越来越窄。”赵渊道,“你被架上高台,被推着、逼着往前走,路途又泥泞又不见天日,但是你也知道自己不能回头。每每午夜梦回,都恨不能自己睁眼回到初临人世时,干干净净,坦坦荡荡,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谢允一言不发。
  “可是回不去,这御座龙辇就是蛊。”赵渊顿了顿,又轻轻地握了一下谢允的肩膀,感觉那透骨青的寒意突破厚实的衣料,小刀似的穿入他掌心,针扎似的疼,他又道,“罢了,不说丧气话——那会我北有强敌,内无帮手,我在朝中四面楚歌时,只有你在叔身边,能听我抱怨几句对外人说不得的闲话,这些年间……不管你信不信……叔真的希望你能好好的。天下奇珍,需要什么尽管叫他们去寻,皇叔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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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谢允立刻回身屏退一干闲杂人等,这才开口道:“到底是哪位朋友擅闯宫禁?”
  空荡荡的屋里没动静。
  谢允等了片刻,又笑道:“阁下神出鬼没,若是不想被我发现,方才想必也不会刻意露出破绽,怎么现在倒不肯出来相见呢?”
  一侧房梁上有什么东西彼此碰撞了一下,“哗啦”一声轻响,却没听见那人落地时的脚步声,对于这样的高手而言,故意给点动静已经是堪称敲门一般的彬彬有礼了,谢允循声回头,倏地怔住了。
  只见一个分明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人双臂抱在胸前,好似凭空落在了堂皇的宫殿暖房中,丝毫不见外地四下看了看,然后目光落回谢允身上。
  谢允喉咙微微动了一下,那人目光仿佛带火,在他身上撩起一团来势汹汹的汹汹火苗。
  来人说道:“端王殿下,三年多不见,总算看见你站起来了,欠我那顿揍准备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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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谢允一把攥住她的手,随后被巨大的冷热之差惊得回过神来,连忙又松开。
  他方才对付赵渊时“如簧带针”的巧舌好似打了结,微微有些发木,呆了好一会,才拼命将游荡在头顶的魂魄抓回一鳞半爪,摇头干笑了一下,没话找话道:“多少年不见,怎么一见我就这么凶?”
  周翡道:“是你多年不见我,我可总能看见你。”
  说完,她又微微咬了一下舌头,补了一句:“看得烦死了。”
  谢允的嘴角像是初春的冰河,飞快地倒过疏漏的光阴,缓缓融化出一个成型的坏笑,说道:“什么?在下这种花容月貌都能烦,你还想看什么?天仙啊?”
  周翡:“……”
  狗改不了吃那啥,姓谢的改不了嘴贱。
  谢允笑了起来,周翡不堪直视,掉头要回房梁,却被他开口叫住。
  “阿翡,”谢允勾起冰冷的手指,挑过她飘起的长发发梢,一触即放,他低声说道,“我很想你。”
  周翡脚步轻轻一顿。
  她觉得一点冰冷的气息克制地凑上来,小心翼翼地与她保持了一点距离,随后谢允隔着袖子上最厚的地方拉了她一把,说道:“我以前有没有同你说过,天下十分美味,五分都到了金陵?”
  周翡道:“你还一边啃着个加料的馒头,一边大放厥词,说要请我去金陵最好的酒楼。”
  谢允:“那还等什么?”
  一刻之后,两人将皇宫大内视如无物,翻出宫墙,一路循着热闹跑了出去。
  天已经冷了,花灯却如昼,水汽四下缭绕,围在谢允身边,很快凝结成了细细的冰碴,好似微微闪光一样,他穿过人群,在前领路,不与周翡叙旧,也不问她来做什么,将来龙去脉掐头去尾,只沉湎于这一段说不清是真是梦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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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这时,屋顶雅间中“嘎吱”一声响,那桌下的木板竟从下面推开了,一个三层高的食盒从桌子底下冒出头来,接着是一小壶酒。
  谢允自己上前,将酒菜端上桌,冲周翡道:“这就是金陵最好的酒楼,请。”
  周翡却没动,脸上隐约的一点笑容淡了:“我找到齐门禁地,见吕国师旧迹,阴差阳错明白了枯荣真气的要诀,但是……”
  一个酒杯忽然飞过来,打断了周翡的话,她下意识地一手抄住,连一滴也没洒,周翡愣了愣,只觉一股带着些许寒意的酒香扑面而来。
  “良辰美景,”谢允压低声音道,“说这些煞风景的,你是不是找罚?”
  周翡带着几分迷茫抬起头,谢允与她目光一碰,突然抬手捂住心口,扼腕道:“人生多遗恨哪,恨桂花浓、良夜短、牡丹无香、花雕难醉,扰我三年清梦的大美人就在面前,娶不到,啧,生有何欢?”
  周翡:“……”
  谢允又蓦地回头冲她挤挤眼道:“要是美人肯亲我一下,我就能瞑目了。”
  周翡:“……你是不是想从屋顶上滚下去?”
  谢允大笑:“头朝下?不行,不雅。”
  他说着,将周翡拉入座中,没型没款地翘起长腿,放在“屋顶雅间”的木梁上,远处画舫已经开了起来,在波光中隐约传来笙歌,他眯着眼睛望去,握在手里的杯中酒转眼冻出了霜,好一会,才说道:“方才是说笑的,能耽误你三年,我已经能笑傲九泉了。”
  周翡眼睛里有水光一闪而过,随即她嗤笑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没你我就不过这三年了?”
  谢允道:“没有我,你不必和武曲对上,不必去什么九死一生的齐门禁地……”
  周翡一本正经地接道:“是啊,也不必想练成脚踩北斗的盖世神功。”
  谢允哑然片刻,讶异地回头望向她:“我天,这么不要脸,真有我年轻时候的风采!”
  周翡无声地笑起来。
  这时,水面上不知是谁吃饱撑的,无年无节,却在水上放了一把细碎的小烟花,顷刻照亮了一片,谢允被那亮光惊扰,略一偏头,却觉得一股极浅淡、而又略带着一点少女气息的甜味飞快地靠过来,嘴唇上好似被一片羽毛扫过。
  谢允呼吸倏地一滞,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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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周翡一不小心,自己把一整壶酒都喝完了,直到壶里一滴也倒不出了,她方才发现一点味道也没尝出来,这壶美酒喝得好似饮驴,纯粹是浪费了店家一番心思。
  她突然觉得尴尬得很,“腾”一下站了起来,谢允却仿佛耳朵上生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除非正在遭人追杀,否则谢允脸上鲜少能看见这样正色到深沉的表情,大约是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颇多尴尬,不好太过认真,便只有一只玩世不恭下去,以期让自己和别人都能好受一点。
  他手指扣得很紧,指尖竟有些发白,声音发紧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周翡其实很想自欺欺人地说一句“我会在金陵陪住一阵子”,可她也知道,谢允问的并不是她眼下的打算,而是他死之后。
  她有心回避,有心装傻,可是看见他那双倒映着微光的清澈目光,便终于还是咬紧牙,艰难地调转目光,直面丑陋的真相。
  “我不知道,”好一会,周翡才道,“可能要看看我爹有没有什么差遣,倘若没有,北斗那两颗人头我是一定要取回来的。等清了这些旧恩怨,我可能会回四十八寨,帮楚楚整理那些失传的东西,需要的时候再给寨中当个打手,然后……然后也许就天下太平了吧?”
  “嗯,”谢允嘴角露出了一点奇特的微笑,“前人已经把路铺好了,还有什么好不太平的?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周翡看着他,觉得他除了消瘦,那模样与八年前他初到四十八寨、在一片牵机中走转腾挪的时候几乎没怎么变过,他好像一个已经被短暂的光阴与过多的经历定了型的人。
  谢允无理取闹地冲她笑道:“我想求你嫁一个短命的丈夫,这样二十年以后,我还能再去找你。”
  周翡用力将自己的手往外抽,可是谢允的手指好像编成了一方逃不脱的牢笼,纹丝不动地凝固在半空,她便忽然发起抖来,所有习惯了隐匿和内敛的情绪都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暗流,声势浩大地在她狭窄的心口来回碰撞。
  谢允双手捧起周翡的手腕,低头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低声道:“别哭,人与人相聚之日,总共不过须臾,哭一刻就少一刻,这么一想,岂不是很亏?你我未曾白头,便已经能算是相伴一生,有始有终,说来不也是幸运么?未必要活到七老八十。”
  周翡猛地甩开他:“你才哭。”
  “好,周大侠怎么会哭?毕竟是能‘脚踩北斗’的天下第一。”谢允顿了顿,又十分机灵地补充道,“虽然是自封的。”
  因为这句“机灵”,金贵得让太医团吵成一锅粥的端王殿下被追打了八条街。
  民谚里所说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几乎都已经成了孩子们不愿听的陈词滥调,周翡小时候在周以棠书房里打盹的时候,时常会挨上这么一句数落,她从来都是左耳听、右耳冒,而她长到了这个年纪,居然后知后觉地体会到此言中三味。
  他们只有这一点时间,好像穷困潦倒的守财奴手中那把光秃秃的大子儿,越数越少、越数越捉襟见肘,恨不能将每个子儿都掰成八瓣花,把每一个须臾都切分成无数小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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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下一刻,领头的黑衣侍卫一声令下,众人将小院团团围住,粗暴地破门而入。
  ……然后一起呆住了。
  只见那小院寂静一片,挂衣服的架子犹在,上面的盛装却不见了踪影,几根翠鸟的尾羽飘落在地上,而繁华簇拥下,挂着一个小小的秋千,在微风中一摇一摆。
  与当年邵阳城中,一宿烟消云散的羽衣班小院一模一样!
  这时,吊得高高的女声远远传来,唱道:“长河入海,茫茫归于天色也——”
  黑衣侍卫大喝道:“追!”
  众人一拥而上,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追了上去。周翡这才从藏身之处缓缓走出来,她倒不担心,人去楼空的把戏是羽衣班的绝活,而方才捏着嗓子唱曲的那声音化成灰她也记得——正是木小乔那大魔头。
  一个霓裳夫人,一个朱雀主,那两位前辈若是一处捣起乱来,将赵渊身边那帮酒囊饭袋全叫出来也不见得抓得住他俩……问题是,这又是哪一出?
  周翡钻进了羽衣班空无一人的小院,见里屋的门虚掩着,刚刚燃尽的香炉气味未消,杯中还有一个底的酒水,而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刀一剑的两柄木头鞘,中间夹着一封字条。
  周翡小心地将那封字条取下来,见上面写道:“羽衣班携《白骨传》抵京,为我大昭盛世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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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谢允若无其事同他行礼问安,说道:“陛下,您今日册封储君,若储君明日就死了,人家会不会说是这位置太贵,命格不够硬的压不住?那往后可没人敢给您当太子了。”
  他甚至当年也不再称呼“皇叔”。
  赵渊神色几变,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道:“明允,你可有什么心愿?”
  谢允答非所问:“梁相当年有什么心愿?”
  赵渊沉默许久,说道:“梁卿希望天下承平,南北一统,有人能将他和先帝的遗志继承下去,不要因为当年结局惨烈,便退缩回去。”
  谢允闻言点点头:“看来陛下都做到了。”
  赵渊的表情依然十分紧绷。
  “我确实有愿望。”谢允挥开一干围着他转的下人,恭恭敬敬地冲赵渊一弯腰。
  “我盼陛下能有始有终,不忘初心,不要辜负梁公多年辅佐;也盼自己一干亲朋好友与挂念之人都平安到老,长命百岁;至于‘天色’也好、‘海水’也好,都已经由妥帖之人保管。”
  最后一句尤其要命。
  谢允话音一顿,又笑道:“将错就错,未尝不可,天子有紫微之光护体,何必在意区区白骨魑魅?”
  赵渊说不出话来。
  “愿陛下千秋万代。”谢允抬头冲他一笑道,“时辰快到了,皇叔,咱们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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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谢允挪了一步,却微微有些踉跄,好像刚才将殷沛砸下来的那一下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被侍卫慌忙扶住:“殿下!”
  殷沛一露脸,好似凭空降下了个大妖怪,吓得当场一片混乱,赵渊一边被一众侍卫簇拥着离开,一边大声喝令着他们顾着谢允。
  谢允觉得有点啼笑皆非,不知为什么,他永远也分不出陛下的真情和假意。
  人心和人心之间,隔了这样遥远的千山万水吗?
  “不用怕。”谢允几不可闻地开口道,“我说了将错就错,就是将错就错。”
  扶着他的侍卫没听清:“殿下?”
  谢允轻轻一挥手,自己站稳,强提了一口气:“保护皇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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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破雪刀?”沈天枢问道,见周翡点头,他那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竟露出了一点笑意,“好,当年因为半个馒头留下你一命,是我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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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眼看扬州守军已经进城,他们若不能速战速决杀了赵渊,便只有死路一条,童开阳颇有些审时度势的决断,看准时机,正在周翡与沈天枢两人错开的一瞬间,他当机立断,一挥重剑便偷袭过去。
  周翡被沈天枢甩出去半圈,正惯性向前,没料到还有这一处,一时刹不住,正好往他剑尖上撞去,再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沈天枢怒吼一声。
  谢允瞠目欲裂,可他已经力竭,用尽全力,未能移动一寸,一口血呕了出来,墙角半死不活的青苔顷刻间红了一片。
  突然,一根长练凭空卷起周翡的腰,电光石火间,竟将她拖后了两步,她前襟上堪堪挑破了一条半寸长的小口。
  周翡接连退后了三步才站稳,只听来人娇声道:“啊哟,那厮好不要脸,你大哥都叫你滚了,还赖着。”
  周翡猝然抬头,是霓裳夫人!
  另一人道:“我不愿救那劳什子皇帝,你们打吧,我瞧热闹。”
  周翡:“朱雀主。”
  木小乔哼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手中的琵琶。
  第三个声音道:“我来,红衣服,你使重剑,我使刀,奉陪到底。”
  周翡:“……还有杨兄。”
  杨瑾冲她一点头,简单交待道:“药农们帮那养蛇的找殷沛去了。”
  四个人分列四角,就这么将横行二十年的两大北斗围在了中间。
  周翡忽然回头去看谢允,谢允眼睛里还有一点微光,他嘴角带血,眼角却含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对她比口型道:“天下第一给我看看啊。”
  周翡眼圈倏地红了。
  刀剑声、落雪声,都开始远去,谢允的视野轻轻地黯了下去。
  红衣、霓裳、大魔头的琵琶、南疆小哥的黑脸……渐次从他的世界里沉寂了下去。
  终于终于,只剩下那一线熹微一般的刀光。
  谢允心想:“二十年后,我去找你啊……”
  他猜周翡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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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周翡看了看那支离破碎的“黑蛾子”,又看了看应何从,忽然好似明白过来了什么:“他……他……难道是……”
  应何从瞥了一眼已经将童开阳制住的三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片刻,说道:“疯了,这个殷沛绝对已经疯了!他用自己身上残存的蛊毒养着那母蛊的尸体,又不知用了什么怪方,将那母蛊上尸体炼化吸进自己体内……”
  周翡打断他道:“等等,听不懂。”
  应何从不耐烦道:“我是说他把自己养成了一只蛊母,这回懂了吗?!”
  这时,想必是沈天枢已经死透了,殷沛“骨碌”一下,从他身上滚了下来,露出满是血迹的脸,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
  他着实像个活鬼,众人被这动静闹得一惊,禁卫们纷纷冲进来,扶起踉踉跄跄的赵渊保护起来。
  周翡一抬手,把应何从拦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却觉得殷沛仿佛在笑。
  周翡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殷沛面前。
  殷沛似乎认出了她,吃力地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指了指周翡,又艰难地打了个回弯,指向自己。
  “你……你什么?”周翡不明所以地皱眉,见殷沛颤颤巍巍地举着爪子,不依不饶地指着他自己,心里忽然灵光一闪,试探道,“你想说你是……殷沛?”
  殷沛周身狠狠地一震,垂死的鱼一样,无意识地在地上抽搐挣动着,眼睛里的光却炽烈了起来。
  周翡低头看着他,想了想,又道:“你名叫做殷沛,乃是殷闻岚之子,殷家庄唯一幸存之人,被北刀纪云沉养大,出身于……”
  她话音一顿,见殷沛竟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把沾满了血迹的剑鞘,缓缓地往周翡的方向推了半寸。
  不过区区一条藏剑之匣,山川剑死于此物,青龙主死于此物,冲云道长也死于此物。
  而殷沛守着这条剑鞘猜忌了一辈子,至此,好似终于明白,这不是他的东西。
  周翡顿了顿:“……出身于……”
  那只骨架似的手倏地垂了下去,砸起了一小圈尘埃。
  周翡:“……名门正派。”
  殷沛眼睛里疯狂的亮光同嘴角的血迹一起黯淡了下去,不知听没听完她这句“盖棺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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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周翡呆呆地与那不似人形的尸体大眼瞪小眼,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应何从却一把推开她,两步扑到殷沛的尸体前,不知从哪取出了一个特制的小壶,丝毫也不顾及什么“死者为大”,一刀豁开了殷沛的心窝,一股腥臭扑鼻的黑血立刻汩汩地涌入那小壶里。
  “这……这是天下至毒的涅槃蛊。”应何从原地跳起来,将那泛着异味的小瓶举起来给周翡看,狼狈的脸上好似点着了一大团烟火,“快点!你不是自称学会了齐门那什么‘阴阳二气’吗?”
  周翡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她的五官六感何等敏感,方圆几丈之内落雪摩擦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怎会不知道那人已经久无气息了。
  应何从抓住她的肩头,冲着她的耳朵大叫道:“快点!你发什么呆!”
  周翡抽出自己的手臂,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小声道:“晚了。”
  应何从呆了片刻。
  “我……”周翡轻轻一抿嘴,“算了,也算是命吧,没什么遗……”
  应何从不等她说完,就大叫一声打断她道:“我是大夫,还没说晚呢!”
  他一把拖起周翡,生拉硬拽地将她往谢允哪里拖:“我是大药谷正根的传人,我药谷有生死者、肉白骨之能,我说能治就能治!”
  周翡:“应兄……”
  “他身中透骨青十年之久,比别人凉、比别人气息微弱怎么了?你没听说过人也是会给冻住的吗?”
  周翡脚步有些踉跄,她想对应何从说当年永州城外,她脱口便骂大药谷“浪得虚名”,只是迁怒的口不择言,并不是真的。
  应何从一直将她扔在谢允面前,谢允无声无息,而面朝着她方才与沈天枢对峙的方向,嘴角似乎还带着一点细微的笑意。
  应何从忽然一字一顿地问道:“周翡!你的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周翡听到这一句话,终于不由得泪如雨下。
  应何从掀衣摆直接跪在地上,果断地割开谢允的手掌,将他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又把致命的蛊毒滴了上去:“先将蛊毒逼入他手厥阴心包经,直接入心脉,只有两种枯荣相依的内力能将蛊毒逼入再带出来,蛊毒不入则无用,入内出不来则要命,洗髓三次……我说,你还有力气吗?”
  周翡离开齐门禁地之后,明知没有希望,一路上却仍然不由自主地将吕国师记载的“阴阳二气驱毒”之法反复默诵,听他提了一句,几乎本能地照做。
  据说死人的身体,倘若以外力强行打通经脉,也能有一点动静。
  满瓶的蛊毒分三次一点一点地被推入谢允身体,及至一滴不剩,黑血又被重新逼出来,霓裳夫人等人谁也不敢打扰,围在一边护法,连赵渊也没说什么,只将禁卫与一干守军全都喝退在了小巷之外。
  满瓶蛊毒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出来,可是谢允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寒冬腊月天里,周翡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周身已经给汗打透了,一阵寒风吹过来,她茫然收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本想站起来,却因为脱力而趔趄了一下,狼狈地坐在了地上。
  霓裳夫人看不下去,忍不住上前一步,从后面抱起跪在地上的周翡,小声道:“孩子……”
  就在这时,应何从道:“别动,快看!”
  谢允掌心被划破的地方,本来泛白的皮肉之下竟缓缓地流出了血来。
  先是微微泛红,随后好像什么东西融化了似的,冒出了细细的血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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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曹宁被俘三个月后,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兵撞开金陵城门,一路风驰电掣似的闯了进来,两侧行人纷纷退避,不少好事之徒探头探脑地望着那马绝尘而去的方向,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几个时辰之后,消息像是破纸而出的火苗,迫不及待地扫开初春清晨的迷雾,口耳相传到大街小巷——王都收复了。
  数十年离乱,很多人已经死了,终于没能等到这一天,活着的人也已经两鬓斑白,或失亲朋,或失故友。
  河山生疮痍,生民多离散。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忽然跌跌撞撞地跑到大街上,五体投地地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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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太多人为声名所累,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算计之下——你猜梁绍为何要找木小乔他们这些亦正亦邪之人做海天一色的‘见证’?君子怕小人,小人怕混账,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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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等她走远了,那方才煞有介事说话的才一边恋恋不舍地看着车辙,一边接道:“我倒是听说,是端王殿下身染恶疾,怕是命不久矣呢。”
  那汉子自觉声音压得很低,周翡却仍是听见了,她的脸色当即黯了黯,忍不住回手挑起车帘。
  不料才看了一眼,手一哆嗦,却将车帘重新摔了回去。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好一会,才唯恐惊着什么似的,一点一点地重新挑起车帘。
  这一回,她确定自己眼没花。
  车里那位一直昏迷不醒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望着她的背影笑,一开口,声气还十分微弱,话却没个正经:“怎么二十年不见老……你到底是哪个沟里的水草成的精?”
  周翡紧紧地扣住了手中的熹微,一时说不出话来。
  “金陵的雪都化了吗?”谢允问道,“我总算有点暖和过来了。”
  “嗯,回春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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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5.9始,至10.15终。
  有关《有匪》的整理到此就宣告结束了。番外以实体书为准,并未收集摘录。
  在筛选摘录的同时又仔细重新复习了一遍原著,同每一次一样,依旧是感慨万千。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老一辈渐渐退场的同时,总有后辈自然地接过刀柄,以少年不屈不折之姿再入江湖。

·

    “舆图未曾换稿,满朝文武未曾改志,江山未曾易姓,最重要的是,先帝当年所思所愿,还有实现的余地,梁公与先帝心心念念的新政,能在江南铺开,而新帝年幼时只能倚仗梁绍,等他翅膀硬了,纵然梁绍已死,也有‘海天一色’阴魂不散,只能永远在他设想中的既定路线上走下去,一两代人之内,天下必有安定时,届时你登礁东望,茫茫一片,天海相连,又有什么分别?”

·

  海天一色,波澜壮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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